闽客闽菜
1912年8月12日记,半夜后邻客以闽音高谈,狺狺如犬相啮,不得安睡。
9月18日又记,夜邻室有闽客大哗。
9月20日又记,夜雨不已。邻室又来闽客,至夜半犹大嗥如野犬,出而叱之,少戢。
10月7日又记,晚邻闽又嗥。
此翁苦闽客久矣,不惟鸟语不通,且常作嗥嗥犬吠。牛公大碗者,闽人也,自云胡建人喜喝酒行令,一上酒桌大多化为哮天犬矣。
未久,11月23日记:夜风。院中南向二小舍,旧为闽客所居者,已虚,拟移居之,因令工糊壁,一日而竣,予工资三元五角。
盖此屋空置,鲁迅即迁入以镇厌之。
9月27日,时正为闽客所苦,记之曰:晚饮于劝业场上之小有天,董恂士、钱稻孙、许季黻在坐,肴皆闽式,不甚适口,有所谓红糟者亦不美也。
闽客闽菜,并可厌也!后来去厦门大学不欢而散者,读此数章,事皆前定。
许季市辨
记许季市事颇繁,忽省之,此即许寿裳也。电子书疏于校订,季市实乃季巿之讹。周大同音字多错杂用之,寿裳或记作季黻,或作季茀,又作季芾,季巿最易,后遂以此为准矣。又王逷如,一度写作逖如,再定于惕如。二弟启孟,起孟启明亦常混淆。
鲁迅绍兴人,其混淆者,颇可窥绍兴话之发音。若齐寿山,居京时交情最笃,季市之亚也。偶作徐寿山,则齐徐同音。吾乡音亦如此。
又另有一种记法,实非同音误记,盖欲掩其事而晦其迹也。如左翼作家如冯雪峰者,牛公所谓鲁迅晚年唯一指定继承人也,周旋之初,尚记本名,其后时势日恶,柔石等死难,则书其事俱用化名矣。雪峰又作息方,犹依稀可辨,至于文英等,则非专家考证莫之能征矣。
拟许季市同观牡丹
下午同许季市往崇效寺观牡丹,已颇阑珊,又见恶客纵酒,寺僧又时来周旋,皆极可厌。惟花叶披离,时见青虫,肥圆蠕动,予捉得两头,损友大患得三头,乞僧得瓶,欣然载归。
拟肥猫
下午同许季市往崇效寺观牡丹,已颇阑珊,又见恶客纵酒,寺僧又时来周旋,皆极可厌。大丫采花叶数枚归,制牡丹奶茶,请予试尝,味颇苦,彼不怿者且数日。
拟肥困
下午同许季市往崇效寺观牡丹,已颇阑珊,又见恶客纵酒,寺僧又时来周旋,皆极可厌。幸六董先后至,因设席牡丹花下,为讲中庸数通,理致玄雅,辞气精妙,客惭而退,寺僧皆围坐旁听。因讲论至暮而毕,众皆喜乐,拗堂、大库水邸二董尤得吾精义,遂共载归同寝卧。
拟阿山
下午同许季市往崇效寺观牡丹,已颇阑珊,又见恶客纵酒,寺僧又时来周旋,皆极可厌。予问寺僧曾习武事不,曰寺传达摩棍法数百年矣,因扺掌论焉,约明年赴澳门武术节云。
拟八八
下午同许季市往崇效寺观牡丹,已颇阑珊,又见恶客纵酒,寺僧又时来周旋,皆极可厌。欲去,寺僧复强予捐五百金,因懵然与之。既归,颇可恼恨。
拟小崔
下午往崇效寺观牡丹,皆极可厌。
拟老孟
旅况
1913年6月,鲁迅回绍兴探亲,记:
二十日晴。上午十点二十分发天津。车过黄河涯,有孺子十余人拾石击人,中一客之额,血大出,众哗论逾时。夜抵兖州,有垂辫之兵时来窥窗,又有四五人登车,或四顾,或无端促卧人起,有一人则提予网篮而衡之,旋去。
二十一日 上午一时发兖州,下午一时抵明光。车役一人跃车不慎,仆于地,一足为轮所碾,膝已下皆断,一足趾碎。
时值乱世,民风悍劣,几于人人作贼,小儿辈亦作此无聊之恶,盖于他人之痛、己身之苦并麻木矣。然此种惨状,吾国上世纪末亦近之。肥困居潮汕,言九十年代海陆丰每如此也。
岳母旧为司乘,言有同事陈某,其父为警察,殁于公事,时陈某尚幼。及长,遂顶父缺为乘警。尝于车中索得逃犯,陈某锁拿之,度抵站以报上官,诚大功也。不料此犯骁猾,夜半为其所乘,一击而仆,及其复苏,则犯已逃矣。遂传为笑谈。
吴某
1914年1月31日记,夜邻室王某处忽来一人,高谈大呼,至鸡鸣不止,为之展转不得眠,眠亦屡醒,因出属发音稍低,而此人遽大漫骂,且以英语杂厕。人类差等之异,盖亦甚矣。后知此人姓吴,居松树胡同,盖非越中人也。
牛公云,此吴宓也,未详何所本?考维基百科,宣统三年(1911年),吴宓入清华学堂(1912年改名清华学校)中等科,1916年毕业于清华留美预备学校高等科。是时适在京也。
又查,松树胡同离清华校区13公里,步行约三小时,开车半小时,徐志摩尝居之。宓有自编年谱,考证非难,但无其书。
吴宓
拟购吴宓自编年谱,若读清华时曾住松树胡同,则无误矣。盖吴姓当时在北京,又能以英文相骂者故不多,实重要嫌疑人也。
让眉云,读顾随日记,顾尝至清华访友,偶遇吴宓,遂与立谈。顾氏书其事曰:“吴之脑子不清楚,迨远过于余……”
或问吴宓究竟有何成就?其事功流传众口者,率近乎行为艺术。 遂聚而论焉。曰,吴宓尝自称紫鹃,砸饭馆曰潇湘馆者,以其爱林黛玉也。次曰与毛彦文情事。又曰恋骡癖。
吴宓自称“宓幼時之男女性知識,全得之于騾馬”,是性启蒙于母骡也。
此時宓撫摩騾之臀股,心殊愛之。騾用力,以其緊硬之尾骨與肌掩覆肛門。宓用左手握騾尾之中段,向上掣起,得窺見騾之陰部,自肛門下至尿孔,陰毛盛長,谛觀甚詳。
吳宓自編年譜 第80頁
母骡(吴宓称之为美骡)蹉跌失禁,尿滋客面,吴宓为赋诗六首,有句云:“蹲股不胜羞欲掩,开关乍见射成澜”。
吴宓情史,据维基百科载:吴宓的元配是陈心一,后来二人因为毛彦文的介入而离婚,最后毛彦文嫁给了熊希龄。早年吴宓曾爱慕燕京大学的女学生陈仰贤,但陈暗自喜欢叶公超。吴宓亦爱慕袁永熹,最后叶公超和袁永熹结婚。吴宓又曾苦恋欧阳采薇,而“薇最倾情于叶公超”。
叶公超可谓吴宓一生之敌。
吴宓与毛彦文情事亦绝可笑,毛彦文并非第三者,实吴宓移情于毛,纠缠不休,自致婚变。录其情诗,拙劣可笑:吴宓苦恋毛彦文,三洲人士共知闻。离婚不畏圣贤讥,金钱名誉何足云。
又云:平生爱海伦,临老益眷恋。世里音书绝,梦中身影现。怜伊多苦悲,孀居成独善。孤舟泛横流,群魔舞赤县。欢会今无时,未死思一面。吾情永付君,坚诚石莫转。相抱痛哭别,安心归佛殿。即此命亦悭,空有泪如霰。
金岳霖劝吴宓不要把私人化的事情登报,说:譬如我们每天上厕所,但不必都让人看到。吴宓大怒:我的爱情不是上厕所!
后来鲁迅与许广平相恋,奔厦门,复去广州,终同居于上海,一时沸沸扬扬,流言甚剧。吴宓艳羡不已,写道:许广平是一个聪明细心之女子,善窥鲁迅之喜怒哀乐,而应付自如,即使鲁迅喜悦,亦甘受指挥。我胜过鲁迅很多,为什么得不到像许广平这样的女人?想到这里,我就悲伤。
或云,吴宓对新文化运动深恶痛绝,故于白话文作品,多摒弃不顾,所以这议论可能不是两地书发行时发的。按1965年1月,吴宓执教于重庆西南师范学校,才开始在阅览室内读鲁迅著作,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系统地拜读鲁迅的著作,如《两地书》以及《鲁迅日记》等,这不免又引发了他的自哀。或以此时为准。
然与毛彦文出奔巴黎,终又悔婚者,原是他自己。
可笑。
自寄一信
1914年10月双十节,鲁迅记:十日 雨。国庆日休假。上午雨止。寄许季上信,又自寄一信,以欲得今日特别纪念邮局印耳。
今日文青旅游,到处则以明信片寄回家,颇以为乐,以集邮也,以示朋友圈也。此翁好收藏,早占风气之先。
陈仲篪
夜车耕南来。陈仲箎来,先在窗外窃听良久始入,又与耕南大诤,乃面斥之,始已。
晚陈仲篪作函借泉,而署其夫人名,妄极,便复却。
鲁迅日记绝不臧否世事,于人事亦一笔带过,不露声色,书之如此,则此君必极可厌。考陈仲篪,广东中山人。1920年代居沪营商,不数年而横富,于虹口区多伦路有豪宅。
王佐昌病殁事
1913年12月26日记,下午雷志潜来函,责不为王佐昌请发旅费,其言甚苛而奇。今之少年,不明事理,良足闵叹。
至31日又记,雷志潜来部言王佐昌病卒于宝禅寺,部与恤金百元。
则佐昌贫病以死,前后不足一周,良可悯也。
考王懋榕,字佐昌,首记其人于1913年4月6日,与雷渝字志潜者同为京师图书馆馆员。京师图书馆隶属教育部,鲁迅长社会教育科,正掌其事。有网文记雷志潜者,亦略述佐昌事,云当时病危,请归乡,而教育部不予路费,故志潜以书责鲁迅也。
12月26日同日记:晚又有部令,予与协和、稻孙均仍旧职,齐寿山为视学,而胡孟乐则竟免官,庄生所谓不胥时而落者是矣。
则教育部当时有裁员风波,王或亦在其列?
许季上病
许季上与鲁迅交游频密,1917年底大病一场,连绵数月,又丧妻。期间鲁迅常去探问,后来遂不多载。
查许季上居士传略云:
民国六年(一九一七年),因病辞去北大兼课,病愈後即专志攻研佛学。由於(许)季上通晓英、德、法、日等国语文,兼习梵文,民国九年(一九二〇年),曾被政府选派,代表中国佛教界到印度出席世界佛教会议。季上借此机缘,参观了印度的佛教圣迹,并考察了印度佛教的历史与现状,从而丰富了佛学研究的内容。
北方实业界名人周学熙来天津致力兴办工业,延揽知识分子协助工作。民国十年(1921年)周氏长子志辅介绍季上到天津启新水泥公司任职,未久又调至开滦矿务局任英文秘书。此後,除抗日战争期间因矿务局被日军强制接管,季上曾称病避居北京数年外,至一九五三年季上死,三十年间皆居于天津。
季上亦能诗,哀鲁迅诗云:惊闻重译传穷死,坐看中原失此人。两纪交情成逝水,一生襟抱向谁陈?于今欲杀缘无罪,异世当知仰大仁。岂独延陵能挂剑,相期姑射出埃尘。颇为前贤所重。
重译,谓鲁迅越人也。《汉书·平帝纪》:“元始元年春正月,越裳氏重译献白雉一,黑雉二,诏使三公以荐宗庙。” 颜师古注:“译谓传言也。道路绝远,风俗殊隔,故累译而后乃通。”又作边僻异域之解,与中原正为对仗。
王锡荣《日记的鲁迅》中有一节讲鲁迅读佛经,以为季上是季巿堂兄。查季上钱塘人,1891年生。季巿是鲁迅绍兴同乡,1983年生,则又是同庚同学也。故二许或非堂兄弟,论年岁亦季巿较长,族兄弟或有可能。
偶记
昨夜方倚床读,小儿忽推门入,径登床,自云失眠,二老并酣睡矣。使横卧床头,须臾便作鼾声。及予释卷欲卧,脚不敢伸,腰不敢直,蜷缩终夜。天明,儿先起,欢悦胜于平日,吾随以兴,委顿良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