缘起
越绝书云：吴大城，周四十七里二百一十步二尺。陆门八，其二有楼。水门八。南面十里四十二步五尺，西面七里百一十二步三尺，北面八里二百二十六步三尺，东面十一里七十九步一尺。阖庐所造也。吴郭周六十八里六十步。
吴地记则云：阖闾城，周敬王六年伍子胥筑。大城周回四十二里三十步，小城八里二百六十步。
清代的苏州人顾震涛对家乡的热爱溢于辞表，在吴门表隐中又增加了许多普通人关注不到的数字：周四十五里，长五千六百五丈，高二丈八尺，厚一丈八尺，楼六座，垛三千五十一个。
虽然不知道古里与今里的换算比例如何，宋代的吴地记与战汉之间的越绝书规模已略有不同，越绝书中的吴大城，东面最长，南次之，北又次之，西面最短，是个不规则的梯形，而今天的苏州古城则与吴地记年代接近的平江图基本一致，是南北长而东西短的长方形。所以说苏州自建城以来，虽然城址从未更易，但城墙的覆盖范围应该还是动过的。
按照两步路上网友共享的轨迹，绕城一周，约 16.8 公里，以每小时五公里的配速，大概要花三个半小时。我和陶小婧走走拍拍停停，夏天酷热，今年的高温又格外不正常，所以每次只能走两三个小时，足足走了四趟才走完。
注意事项
环城步道的配置非常完善，平均五百米左右就能找到一个公共卫生间，自动售卖机则更多，一般卫生间附近总会有一个。比如齐门公园内的这个卫生间，自动售卖机就立在门外左侧。
有的售卖机还提供热饮 （不确定是否全部），秋冬之际转凉，健步途中喝一罐热饮，暖彻心扉，多么美好。现在还是夏天，我们就没有尝试了。当然，售卖机的价格比便利店贵，标准的农夫山泉三块钱一瓶，可以参考。
护城河畔散落着众多公园，而步道则像一条串绳，将这些公园连在一起，所以经常能看见公园的健身区域，还有锻炼休闲的老年群体。
步道的每个入口几乎都立了禁止遛狗的警示牌，狗狗很可爱，但如果犬主不提高自身的觉悟，那确实还是禁掉的好。除此之外，还有禁止游泳和垂钓的牌子。
平门
因为住在城北，所以每次进城，不是走人民路过平门桥，就是走齐门北大街过齐门桥。不过毕竟还是平门桥更多一点，姑且自平门始。
吴地记云：平门，北面有水陆通毗陵。子胥平齐大军从此门出，故号平门。东北三里，有殷贤臣申公巫咸坟，亦号巫门。西北二里有吴偏将军孙武坟。西北三里有酱醋城，汉刘濞筑。东北三里有颍川太守陆宏坟。
毗陵即常州，越绝书云：毗陵，故为延陵，吴季子所居，从平门出发是不错的。
巫咸大概是一个上古时期负责为王室占卜的巫祝氏族，不太可能在当时的吴越活动，所以葬于此处的申公更可能是『吴越春秋』中的申公巫臣：「寿梦」二年，楚之亡大夫申公巫臣适吴，以为行人。教吴射御，导之伐楚。楚庄王怒，使子反将，败吴师。二国从斯结雠。于是吴始通中国而与诸侯为敌。
申公巫臣可谓伍子胥的大前辈，一样的生为楚人，却反过来助吴伐楚，大大的楚奸，并且封地都同样在申1。虽然巫臣叛楚要比伍子胥奔吴狗血得多，但我们都知道孙武和伍子胥有可能是同一个人，巫臣没准也和伍子胥共享了一部分故事原型。
孙武坟现已辟为孙武纪念园，与文征明墓毗邻。从孙武纪念园到平门，按照现在的里程有 4.8 公里，若这样换算，宋代的一里岂不等于现在的 2.4 公里？所以这个二里大概是不对的，对照越绝书的说法：巫门外大冢，吴王客齐孙武冢也，去县十里。善为兵法。 十里与现在的 4.8 公里就差不多了。
至于这位颍川太守陆宏，则应该是吴中四姓之一陆氏的先祖，准确一点应写做陆闳。陆闳的事迹见后汉书独行列传，只有寥寥几句话，因为传主其实是他的孙子陆续：「陆续」祖父闳，字子春，建武中为尚书令。美姿貌，喜著越布单衣，光武见而好之，自是常敕会稽郡献越布。
巫臣与陆闳的墓，以孙武墓为标尺，大概都在白荡湖以北，那边一大片都是高尔夫球场，平民百姓应该无由得见了。
平门桥
苏州城一横一竖两条主干道，干将路横穿东西，人民路纵贯南北，所以同样是北门，人民路上的平门桥可比偏东北的齐门桥豪华不少。
从平门桥西眺，会先看到平门水闸，也修得颇为壮观，若是初来乍到，恐怕容易误会那便是平门的城楼。
自平门桥入城，很快就到北寺塔。从北寺塔路口右转是桃花坞大道，十五分钟可步行至唐寅故居。去年年底开始计划迁居苏州，在城里看房子，差点就买在桃花坞了，陶小婧至今嗟叹不已。
平门城楼
平门城楼去水闸大概两百米，大概也更高一些，城楼上的匾额题着「齐泰平和」。或许是因为齐门已经没了，苏州人心中有愧，不能忘情，所以就放在一起说了。
苏州火车站与平门隔河相望，大屋顶颇为惹眼。虽说与贝聿铭的苏博一种风格，实则与上海世博会中国馆如出一辙，我不太喜欢，无论是远观还是近赏，这个屋顶都太重太方正了，实在是颇为压抑。
火车站南广场立着一座高大的雕像，我非常后知后觉，今年才刚知道那雕像是范仲淹。来苏州之前，对苏州的认知不是吴越争霸就是吴门书画，沈周文征明唐伯虎之类的，来苏州之后才知道范仲淹在苏州的地位有多高。
桃花坞公园
苏州的公园都很别致，亭阁廊桥，花草树木，一般都比其他城市多一些楚楚风致，颇有园林的余韵。
照理说离阊门这么近，桃花坞应该很热闹才对，唐伯虎诗云：
世间乐土是吴中，中有阊门更擅雄。翠袖三千楼上下，黄金百万水西东。五更市卖何曾绝，四远方言总不同。若使画师描作画，画师应道画难工。
但在姑苏城里，这一带应该算是落后的片区，没有知名的旅游景点，配套也不好，人气颇为冷清。唐寅故居开发了好几年，总听说就要开了，但就是没开起来，我们之所以放弃这边的房子，也是嫌商业不够发达，生活可能不便利。
桃花坞最有名的自然是桃花庵歌：
桃花坞里桃花庵，桃花庵里桃花仙。桃花仙人种桃树，又折花枝当酒钱。酒醒只在花前坐，酒醉还须花下眠。花前花后日复日，酒醉酒醒年复年。不愿鞠躬车马前，但愿老死花酒间。车尘马足贵者趣，酒盏花枝贫者缘。若将富贵比贫贱，一在平地一在天。若将贫贱比车马，他得驱驰我得闲。世人笑我忒疯颠，我笑世人看不穿。不见五陵豪杰墓，无酒无花锄作田。
考其始末，则见于吴门表隐：桃花坞，宋太师章楶所构，多栽桃李，郡人游春于此，时称北章。
东坡有一阕特别有名的水龙吟：春色三分，二分尘土，一分流水。细看来，不是杨花，点点是离人泪。 题作「次韵章质夫杨花词」，这位章质夫就是桃花坞的初代主人宋太师章楶。楶本为福建南平人，及老，以资政殿学士、中太一宫使致仕，居苏州，为江苏毘陵章氏始祖。毘是毗的异体字，毗陵即延陵，吴季子的封地，今为常州。
不过作为公园，人少一些倒更合我的胃口，相比胥门、盘门还有东园的喧闹景象，这里除了偶尔跑步经过的锻炼者，可谓是人迹罕至。
平民区
平门往西一带的民居都比较矮小破旧，巷弄里出来活动的人也很少。游览时遇到一位居于此处的大姐，她笑着说这里就是苏州的贫民区，平时没什么人来。
帝都俗语云：东富西贵南贫北贱，走完一圈，我怀疑苏州城也有类似的格局，齐门也很落寞的样子，不过好歹建了别墅区，多少摆脱了几分贫贱的嫌疑。只不过作为刚刚落脚的外来人口，又不好妄下评断了。
以前去日本，那边的人家，即便是临街傍路，地方再逼仄，家家户户门口窗前都种着花草，颇可以窥见日本人生活的情趣与追求，国内是比较少见的。但苏州就比较多，即便是看上去破败寥落的这一带，花花草草也随处可见，逛起来饶有兴味。
大概和公园里的花木楼阁一样，园艺盆景也是由于园林产业发达，风尚流行，普通人家添置起来也较为便捷实惠。说起来皮市街离平门齐门都不远，偶尔去逛逛也不错的。
齐门
齐门的修筑伴着一个凄怆惨切的故事。
吴越春秋：「阖闾」复谋伐齐，齐子使女为质于吴，吴王因为太子波聘齐女。女少思齐，日夜号泣，因乃为病。阖闾乃起北门，名曰望齐门，令女往游其上。女思不止，病日益甚，乃至殂落。女曰：“令死者有知，必葬我于虞山之巅，以望齐国。”阖闾伤之，正如其言，乃葬虞山之巅。
吴地志补了一个结尾：后葬常熟海隅山东南岭，与仲雍、固章等坟相近。葬毕，化白龙冲天而去，今号为母冢坟。
从齐门城上北眺，现在已经很难见到虞山，更不用说遥远的齐国，面对空茫杳渺的无尽平原，少女的悲伤可想而知。
吴大概和楚一样崇巫好傩，所以死亡往往伴随着荒怪陆离的传说，齐女化白龙冲天而去，阖闾也有个宝贝女儿，据吴越春秋：吴王有女滕玉，因谋伐楚，与夫人及女会蒸鱼，王前尝半而与女，女怒曰：“王食鱼辱我，不忘久生。”乃自杀。阖闾痛之，葬于国西阊门。外凿池积土，文石为椁，题凑为中，金鼎玉杯、银樽珠襦之宝，皆以送女。乃舞白鹤于吴市中，令万民随而观之，还使男女与鹤俱入羡门，因发机以掩之。杀生以送死，国人非之。
羡门即墓门。龙翔虞山，鹤舞吴市，公主们的气性都很大。阖闾掩杀白鹤与随观的男女万民为女儿殉葬，更是残暴不仁，所以吴越春秋随后写道：湛卢之剑，恶阖闾之无道也，乃去而出，水行如楚。
齐女葬于虞山之后，那位名为波或者终离的吴太子也很快死去，背后是否还有一段荀奉倩一般伤感的爱情故事，我们又不得而知了。
齐门桥北接齐门北大街，南即齐门路，齐门路下去就是苏州博物馆，苏州博物馆与拙政园忠王府相邻，再走两条巷子又是狮子林，这些名胜又无需赘述了。
齐门城墙
自齐门桥下往东数百米，可以看到一段城墙，就是修复过的齐门城墙，高可十余米。拾级而上，薰风吹荡，荒草滋生，虽然一路都配了石凳，但除了一个溜娃的长者，行人寥寥。
苏州的风情，离不开小桥流水，粉墙黛瓦，自然也还有铺遍巷弄的青石板路。只要留心，就能在一块块的铺地石中发现原有的碑文刻字。我们在城墙上发现的这块郭桂记界，书者娴于魏碑，雍容端正，庸非俗手。只是岁月悠悠，此地今在何处？又属何人？后来者如我已不可考，当年的郭姓主人恐怕也无从预见。
城墙的修复工作相当考究，用于瞭望的垛口与用于射击的射孔，其开口的角度都由内向外收缩，易守难攻，高度还原。
城墙下面是护城河，原是大运河水网的一部分，船旅往来如织。而今水运的重要性早已一落千丈，河面上剩下的就只有偶尔通过的游船与清污船了。
城墙内侧原本是工厂区，随着城区去工业化的滚滚大潮，生产线早已迁出，但改造进程似乎并不理想。其中一栋将原有的红砖墙依照苏州的式样，刷了白色，开了圆形漏窗，做成了酒店或者民宿，其他几栋似乎仍在空置。
工厂的东侧是一片别墅区，恐怕定价不菲。
自城墙东端下，有「臣心拱北」的石牌坊，原是顾嗣立题在齐门城楼上的匾额，所以此处极可能是齐门原址。
牌坊往南是一道直通拙政园的观景长廊，或可一游。
望齐台
望齐台就在齐门桥边，傍着护城河，修筑于平地之上。
台本写作臺，上从高，下从室，也就是高处的房子。说文云：台，观四方而高者。吕氏春秋的注本里，高诱又细化了标准：积土四方高丈曰臺，不方者曰观曰阙。所以我们所熟知的鹿台铜雀台，都是可以登高望远甚至上通神灵的地方。此处平地起台，已是大大的不典，在城墙上都望不见齐国，这里就不用提了。
望齐台的匾额上题着「平齐水韵」，和平门一样兼顾平齐二门。前方的牌坊两侧是一副对联：
齐女适吴难忘东鲁
越臣行贾隐居古陶
上联写齐女，下联写范蠡。勾践卧薪尝胆，三千越甲竟吞吴，苏州人肯定是讨厌勾践的，但对泛舟五湖的范蠡似乎印象还可以。陶邑在今天的山东，即菏泽市定陶区，当时是极为发达的商业大都会，范蠡弃官去陶邑经商，从北边的齐门出发，算是比较合理的推断。
据说范蠡后来也曾在齐国为相，齐门齐门，齐女别家以此终，范蠡远游以此始，人生的轨迹总是各不相同。
苏州的园艺太发达了，夏天也时不时见到红叶。
娄门
自齐门东，至古城的东北角，望糖坊湾桥，再右转，又一刻钟可至娄门。这一段草木幽深，与民居相隔绝，在环城步道中是很特殊的，若不看对岸的建筑，足以发山林之逸想。
吴地志云：娄门本号疁门，东南，秦时有古疁县，至汉王莽改为娄县。
范成大吴郡志：娄县，在昆山县东北三里，一村落也，盖昆山旧治。或云在汉为疁县，后避钱镠讳，改昆山。案吴志，张昭拜辅吴将军，封娄侯，则县之为娄旧矣。汉书云改于王莽时。 则娄县就是昆山的旧称，东吴时曾作为张昭的封地。
娄上楼
齐门城墙上已没有城楼，娄门则是有城楼的。娄门桥外接园区，内通拙政园和平江路，是进城游览的必经之路。在苏州八门当中，娄门城楼的存在感数一数二。
娄门城楼上题着「江海扬华」的匾额。按吴门表隐：六门题字，太史顾嗣立书。阊曰：气通阊阖。胥曰：姑胥拥翠。盘曰：龙蟠水陆。娄曰：江海扬华。齐曰：臣心拱北。葑曰：溪流清映。
嗣立，字侠君，又字闾丘，号秀野。清康熙八年生，父予咸，顺治十八年以哭庙案失官居家。哭庙案遇难者中最著名者，即号称第一才子的金圣叹，当日江南诸生，一时俱死者十八人，唯一人死里逃生2，即予咸也。嗣立少年失学，有理由怀疑其童稚时，予咸已郁郁而终。嗣立至二十岁始学诗，好宾客，立酒人社，嗜酒豪饮，人称酒王酒帝，真乃狂生，在当时算得上大逆不道了。其四十生日自述诗云：爱客常储千日酒，读书曾破万黄金。康熙五十一年，嗣立四十三岁，终于进士及第，选庶吉士，散馆改补知县，看起来仕途不顺，然后便因病告归，至康熙六十一年卒。有秀野草堂诗集。
现在保留城楼的几座城门，娄门盘门阊门，依然沿用嗣立的题字，而平门与相门，据吴门表隐的记录，当时反而是没有城楼的。
和其他城楼不同，娄门的城楼上开发了商业，经营起了茶馆，所以人气也殊胜其余。茶馆叫做娄上楼，可谓巧而当矣。
两侧有联：
翠堤朱阁金阙玉虹风物四时收眼底
吴苑越台秦疁汉渎江山万里换人间
城楼下面是一片商业街区，不知是因为我们来的时间不对，还是受之前疫情的影响，总之看上去非常冷清。两只野猫从草丛中疾迸而出，互相追逐，迅捷如电，忽而又滚作一团，发出低沉凄厉的嘶吼声。
东园
从桥下穿过娄门桥，就看到娄隅增辉的牌坊，牌坊南侧便是东园入口。
几位阿姨爷叔聚在牌坊下的亭子里唱昆曲，一位阿姨立于亭中，披黑色格子罩衫，系黄色丝巾，举着话筒，咿呀呜呕，声音有些沙哑，唱什么听不太懂，却也别有风味。
东园原为苏州动物园，动物园已于 2016 年迁往吴中的上方山，不过入口处「苏州动物园」的铭牌却仍然保留着。
东园规模颇大，风景亦佳。去时恰逢六一，小朋友们群聚嬉戏，热闹非凡。动物园的遗存亦不少，水面上的黑天鹅随处可见，还有一只鸳鸯，形单影只，孑孓孤泳，等我们绕着湖走了半圈，却发现另一只和天鹅一起留在岸边，羽毛艳丽，大概是雄的。
考东园沿革，其地本蒋氏桃园。主人蒋炳章，字季和，号留庵，世为苏州望族。光绪二十四年中进士，掌安徽书院，三十三年授翰林院编修。辛亥革命后，又先后任江苏省议会副议长，江苏教育会总干事，1930 年去世。
炳章热心公益，创办了苏州电气厂，并主持士绅辟金门、平门。今日的草桥小学、草桥中学，即蒋炳章与王同愈于 1906 年共同创立。
蒋氏故宅即在仓街东北，人称蒋圃，又称蒋园，广三十余亩，大门约在今天的仓街 156 号。炳章后来移居蒹葭巷，蒋园由长子伯年继承。
伯年将蒋园改造为中西合璧的庄园，引入法国水蜜桃名种，在园内广为种植。其肉分黄、白二色，号为「黄金」「白玉」，一时风靡姑苏。据金季鹤的文章，蒋园水蜜桃价格昂贵，当时基层公务员的月薪不过区区十元，而一元仅能买蒋园水蜜桃两斤。今昔比照，现在的阳山水蜜桃固不足论矣。
蒋伯年又在 1933 年 8 月筹建了国内首家汽车学校，名为「私立振吴汽车工业补习学校」。学校设汽车驾驶科、机械修理科，附设内河汽船行使科，皆属国内首创。汽车学校就设在蒋家桃园内，校舍则租用仓街 119 号十余间房屋。
振吴汽车学校的开幕典礼轰动了苏州全城。仓街本在城东北一隅，商业寥落，连吃食店也没有，俗有饿煞仓街之说。开幕之日，引用记者彼时的报道：一时仓街通衢，车水马龙，大有山阴道上之概。 3 此后蒋园乘势步入全盛，在苏州几乎是家喻户晓。
蒋伯年于 1945 年病故，蒋园逐渐荒废。七十年代，蒋园被市园林局划为树木基地，再之后改造成苏州动物园，直至 2016 年迁出。
东园的南部，儿童游乐设施很多，实属溜娃胜地，大人划船也是不错的，更何况免费，有机会必定重游。
吴楚俗多淫祀，史传不及备载，读吴门表隐，亦半为祠庙。东园入口不远，小坡下有蛇王庙小石亭，香火颇盛。或传即方孝孺庙，孝孺族诛，蛇王或当日避讳之言也。
清嘉录云：蛇王庙在娄门城下，向在城外，地名毒蛇墩。凡捕蛙者，祭献不绝，明末移建今所。
耦园东侧
自东园南门出，就到了耦园的东入口。游耦园很多次，但这个入口可能还是第一次见，门前高树扶疏，流波荡漾，长桥一抹，烟瓦万家。凭栏顾盼，风柳轻扬，哀蝉四起，盘桓良久，仿佛置身于城市之外，却要问是水乡何处了。
当然，这次只是稍作停留，并没有买票进去。
城曲草堂后面有收费的摇橹体验，屡次经过，未尝一试。
这次倒是好好地旁观了一次：舟人披蓑戴笠，形象倒是很还原，船体窄小，可对坐五六人。船自西面的码头出发，转至东南角的听橹阁楼下折返，舟人欲逞其能事，中间转角处速度极快，上下颠簸，势若疯狂，纵使来回不过十几分钟，但敏感一些的体质不免吐在当场。在岸边暗自庆幸，还好从来不曾花钱买这等罪受。
相门
吴地志云：匠门，又名干将门。东南水陆二路，今陆路废。 是相亦通匠也，今干将路从相门桥出，倒是古今传承如一的。
吴郡志云：曰将门者，吴王使干将于此铸宝剑。今谓之匠，声之变也。 则将而为匠，匠复为相，声之变而又变者也。
干将铸剑故事，吴地志又云：出海道，通大莱，沿松江下沪渎，阖闾使干将于此铸剑，材五山之精，合五金之英，使童女三百人祭炉神，鼓橐，金银不销，铁汁不下。其妻莫邪曰：铁汁不下，宁有计？干将曰：先师欧冶铸剑之颖不销，亲铄耳，以然成物，吾何难哉！可女人聘炉神，当得之。莫邪闻语，投入炉中，铁汁出，遂成二剑。雄号干将，作龟文；雌号莫耶，鳗文。余铸得三千，并号作龟文剑。干将进雄剑于吴王，而藏雌剑。时时悲鸣，忆其雄也。
大莱不知现为何处？松江沪渎今日已经反客为主，压倒苏州。干将铸剑，据此就在相门外。仆少时有诗，正用其事云：
昔者金精與鐵英，古來埋沒淄泥輕。良工一旦鑿山得，飛焰三年淬血成。封以玉函牛斗決，投於幽水蛟龍鳴。陸離之佩今何益，拂拭神鋒傷我情。
吴越春秋亦载铸剑故事，大同小异，莫邪并未以身投炉：于是干将妻乃断发剪爪，投于炉中，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，金铁乃濡。遂以成剑，阳曰干将，阴曰莫耶，阳作龟文，阴作漫理。 这样的结果就合理多了。
吴门表隐亦是匠而非相：匠门自狮子口直东，隋时塞。门外达黄华泾，今有匠门塘。东有干将墓，土宜锻铁。 则相门自隋后淤塞千余年，道光年间只余一塘。
震涛载顾嗣立六门题字，曰阊、胥、盘、娄、齐、葑，前文已录，则此外包括平门、相门、蛇门在内，大抵皆民国解放以后，甚至晚到改革开放之后才开辟重建的了。
自相门入城，过桥便是平江小学，原是长洲县学，旧制犹存。再往西数百米，就到了大名鼎鼎的平江路。
相门城楼
相门城楼基本可以视作娄门的克隆体，只不过少了一个娄上楼茶馆，人气更冷清罢了。
相门的匾额题作「钩邑相徽」，文法可疑。记者撰文释义，引张衡南都赋云：御房穆以华丽，连阁焕其相徽。又引李善注曰：相徽，言俱美。则徽作辉用。连阁者，阁相连也，互相辉映固然不错。苏州旧号勾吴，称勾邑亦可行。然一邑岂可相辉？勾与邑何足为对？吾不知其可也。
门柱上有联：
古堞标分野牛斗垂天有龙光夜射；
雅韶绕画梁闾阎扑地看紫气东来。
居然上下联的用典都与南昌有关。
城上悬着一面巨大的铜锣，在古代可能是斥候警报之用。自铜锣一侧攀墙下视，则是相门水路，水闸和配套的绞盘也按原样复制出来了，但恐怕闸门很少有放下去的时候吧。
相门桥傍城楼而作，因为连通的是主干道干将路，所以车流涌沸，来往不绝。
城下有城墙博物馆，未入观。
商业休闲街
自耦园至相门，穿过一片景观带，是一处看上去已被弃置的码头，数十艘游船停靠在岸边，风霜遍体，锈迹斑斑。
从码头过去，一直到相门城楼，看起来是一条刚刚修建好的商业休闲街区，不少地方仍在施工，除了溜娃的长者，游人不多。
内河对岸有一面路牌，写着「小郁林巷」，当出自耦园的旧称。吴门表隐云：涉园在柳贞巷东，保宁知府陆锦建。锦孝友能文，为官清廉，乞归，创始义仓者。园又名小郁林，顾司空祖镇书；宛虹桥，蒋司马仙根书。又有沈太史志祖题联曰：「谁知太守山林之乐，时有群贤觞咏其间」。后易祝氏，更属沈藩理沅，顾震涛记。今归顾上舍宗瀚。
郁林，汉武帝灭南越，置郁林郡，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广西。齐有郁林王萧昭业。小郁林因何得名，待考。
休闲街的入口有一个皮划艇俱乐部，支架上堆放着各色皮艇几十支。当时觉得以护城河的宽度，皮划艇或许施展不开。等登上城楼，才发现此处河面开阔，已经有两三支皮划艇在上下遨游了。
休闲街上有一系列的民俗雕塑，制作工致，形象生动，大抵都是清末民初苏州街头常见的情景，诸如代写信、剃头、汰衣裳、小书摊、卖汤圆、小菜的摊子等等。
这一带的店铺布置都挺雅致，可惜这几年环境下行，人气很寥落，也不知道能不能长期经营下去。
苏州大学
从相门桥下穿过，一直到葑门桥，西侧围墙内都是苏州大学的校区，不可不谓之大矣。
在栏杆内窥见敬文书院的名牌。之前买房，古城内标敬文平江的学区房特别多，之前只当寻常名字，查资料才了解朱敬文先生的义行。
步经慎明亭，有联：
画船著令花俯仰
垂柳解同月徘徊
又经一亭，额曰「桃李芬芳」。亦有联：
月影渐移灯火影
桨声常伴读书声
不知苏州大学的同学们是否苦读如此。
这一段步道比较长，也无法通过苏州大学撤离，只能一口气走到南头的葑门。注意保持体力，带好饮料，因为要到葑门附近的公共卫生间才有自动售卖机。
近葑门，有乐文亭，金文书额。
葑门路口有一片夹竹桃，几十棵树以差不多的角度倾斜着，白色的花朵在晚风中幽幽颤动，楚楚可观。
葑门
葑门今无门，但有葑门桥。嗣立所题「溪流清映」，今不知榜于何处。
吴郡志引伍子胥传吴东门解：东门鱄门，谓䱐门也，今名葑门。越军开示浦，子胥以涛荡罗城开此门，有鱄䱐随涛入，故名。 鱄䱐即江豚。太史公书有子胥传，今无此文，是子胥亦有别传乎？据此，则子胥生，引吴伐楚；子胥死，导越破吴。子胥可谓死生如一，实乃带路党的楷模！
葑，菰根也，即茭白根。湖泽中葑菱积聚处年久腐化为泥，水涸为田，谓葑田。葑门城外多葑田，葑门或由此得名。
百度百科有一段文字：摇橹出城，外濠南北横流，北行可往娄门，南行可至灭渡桥 今名觅渡桥；南行折东即葑门塘，经近郭市廛，可至荷花荡、黄天荡、金鸡湖。苏州风俗，六月二十四日为荷花生日，士女倾城而出，毕集于荷花荡，楼船画舫小艇，雇觅一空，葑门水门舟楫不绝。 旖旎可爱，未知谁人手笔？
葑读第四声，音如凤，方回去姑苏诗云：一生心道苏州好，何事摇船出葑门。 今读作阴平，则不协律。
吴地志又云：「相」门南三里有葑门、赤门，有赤栏将军坟在蛇门东，陆无水道，故名赤门。东南角又有鲂𫚈门，吴曾鲂裈见，因号，并非八门之数也。 葑门至蛇门不过数百米，葑门、赤门与鲂𫚈门，还有同在东南角的蛇门，大概是先后更替，不太可能同时存在。
吴门表隐云：敌楼有三，高三丈六尺，方广周十三丈。一在木渎市东，一在葑门外，一在枫桥，名铁铃关。 则葑门外原有敌楼，其地应在现在的长岛上。
葑门桥
以现在的标准来看，葑门桥很小，对向两车道，人流密集。查资料是 1969 年建成，倒比我想象的要晚一些，我原以为是民国时期修建的。葑门桥过长岛，又有叫做安利桥，因为两桥近而相连，一般统称为葑门安利桥。
长岛确实很长，自葑门至蛇门，南北正好是一公里。因为与大名鼎鼎的纽约长岛 Long Island 同名，容易让人误会是非常上流的地方，实则过去是堆放煤炭、黄砂、石子的码头。
十全街
葑门桥西就是有名的十全街，老饕钟爱之地，吃食名店极多。
据吴门表隐，十全街本名十泉街，盖街有十井，十井各在何处，今并不存，记录亦不详。
另一则云：平江路古名十泉里，有古井十口，华阳桥南一、奚家桥南北各一、徐家弄北一、魏家桥南北各一、朱马高桥北一、混堂巷口一今无、张家桥南一、苑桥北一。 原本怀疑十泉街与十泉里可能互有混淆，但平江路现存混堂巷，所以应该是没有讹误的。
相王路与相王庙
自葑门桥循十全街往西，有相王路，苏州初中四大名校之首的振华中学就在这条小路上。
振华中学旁有相王庙，初不知所祀何人，考吴门表隐：赤阑相王庙在南园赤门傍，行祠在巴家园。神姓桑名湛壁 旧志作黑莫郝，亦名荣，封东吴上乡土谷神、织杂诩城隍五月初六日神诞，唐时已建，国朝康熙四十年织造李煦重建，请加封护国忠显王。道光元年，织造嘉禄率绅民重建，列入祀典。
又云：相王坟在盘门东城下古蛇门傍，周击贼将军黑莫郝所葬，舟人赛祀不绝。
吴地记云：黑莫郝为南面击贼将军。周敬王六年，筑城死。
周敬王六年即阖闾元年，也就是伍子胥筑城的那一年，当阖闾时，何来击贼将军？相门之「相」既与「匠」通，则相王更可能是一位匠人首领，在筑城时死于工事。
蛇门
自葑门过竹辉桥，到桂花公园，蛇门在桂花公园内。
吴地志云：蛇门，南面有陆无水，春申君造以御越军。在已地，以属蛇，因号蛇门。 越王无彊时，楚破越，尽取钱塘江以西故吴地，其后越乱，诸公子争立。历八十载，而后春申君立，越岂足为患哉？
吴越春秋云：「吴」欲东并大越，越在东南，故立蛇门以制敌国。吴在辰，其位龙也，故小城南门上反羽为两鲵鱙以象龙角。越在巳地，其位蛇也，故南大门上有木蛇，北向首内，示越属于吴也。 则子胥筑城时，已开蛇门。
桂花公园
古城四角都有公园，桂花公园应该是其中规模最大的。又兼周围都是小区，居民也多，进入公园，游人纷沓。
桂花公园东侧有茶馆，名叫老茶壶，下午五点就歇业了。傍水设座，市民坐而论道，有没有茶水倒也无谓。
护城河边立着「禁止嬉水」的牌子，河中仍有几个裸汉悠然游荡，水花溅起，岸边的小朋友大为惊怪。
蛇门城楼
蛇门废弃得很早，孙吴之时已无蛇门，不妨揣测于勾践破吴之时，这座绝越之门就已经被毁弃了，但吴时的鲂𫚈门倒有可能与蛇门的位置相同。现存的蛇门是苏州决定发展旅游以后，修复最早的春秋八门，才重建起来的。
从桂花公园东西两边都可以到蛇门，城墙下有小径，亦可绕行。
蛇门无旗鼓，亦无水道。登城望觅渡桥，夕阳映照，风景如画。吴门桥可观晚霞，觅渡桥赏日出，或亦大佳。
城墙上藤萝滋盛，到处攀援缠绕，密布垛口，唯蛇门与盘门如此，可能是南方日照充足水土膏润之故。
筑墙的石头颇多刻字，天色转暗，文字漫灭，不可一一辨识，唯「袁府界」三字可读。
城楼四角各置铜铎，惜天暑不风，梵音难振。
盘门
自蛇门西向，经南园桥、人民桥、蟠龙桥至吴门桥，内即盘门景区。
人民桥北通平门桥，1951 年初辟城墙修建，此处始通称为南门，后经 1977 年、2003 年两次改建，才成为现在的样子。桥下南岸有苏州轮船码头，北岸则是著名的香雪海饭店。
吴地志云：盘门，古作蟠门，尝刻木作蟠龙，以此镇越。又云水陆相半，沿洄屈曲，故名盘门。又云吴大帝蟠龙，故名。门内有武烈大帝庙，在祀典。东北二里有后汉破虏将军孙坚坟，又有讨虏将军孙策坟。
盘门内原苏州第一丝厂，故老相传是孙策坟，今经专家考证，更可能是先孙权而死的宣太子孙登墓4。
盘门景区
顾嗣立盘门旧题「龙蟠水陆」，今作「水陆萦回」，虽亦自有出处，但不知何人手笔。
景区曾于五年前游览过，见旧文，内有一湖，占地颇广。瑞光塔据传是孙权为其乳母所建，吴门表隐记云：瑞光塔，赤乌十年，吴主孙权建，唐天福二年放光。凡善姓燃灯之夕，太湖渔人网捕无所获。
盘门，瑞光塔，吴门桥，旧称盘门三景。
吴门桥
吴门桥横跨护城河，宛若长虹，时当黄昏，晚霞漫天，游人特多。桥拱处架起了好几台专业相机，想必是在拍延时风景。我拍了几张匆匆下撤，几位阿姨爷叔却守着延时相机端立不动，脖颈上还另挂了备机拍摄，专业专业，直教人肃然起敬。
广场舞音响震天，跳舞的阿姨们活力不减少年。水边还有一位大叔立起了巨大的多声道喇叭，卖力献唱。当时就想，一个人需要多孤独，多缺乏认同感才能做到这样的地步？
几个大叔在桥头放风筝，桥上桥下的游客大半抬头仰望，只见风筝早已渺入天中，线缆上缠满灯珠，闪烁而上。可惜天色还早，否则足以闭月遮星，在黑夜中彰显华丽。
此间的游客明显更多，三五分钟就有一班游船自桥下经过，有可能与不远处的轮船码头有关。
吴门桥头另有小石桥，过桥后行至古城墙下。以前的人家傍城而居，屋脊梁洞，灶火煤烟，墙面上犹自历历可见，如印烙痕。
胥门
吴地志云：胥门，本伍子胥宅，因名。
祥符图经亦云：子胥家于此，后以谏死，抉目悬于门，因名。
考子胥列传：「子胥」乃告其舍人曰：必树吾墓上以梓，令可以为器；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，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。 则目悬于吴东门，很可能是东南角的蛇门，非胥门也。
一作姑胥门。
或引越绝书云：胥门外有曲路，阖闾造以游姑胥之台，以望太湖。 则仍称胥门，通姑胥之台而已。台即姑苏台，在灵岩山上。
清张紫琳，大约生活在乾隆至道光年间，所著红兰逸乘云：盖胥者，舜臣名，佐禹治水有功，封于吴者也 太湖中有胥王庙。故名其地曰故胥，后世转音为姑苏。而胥门之见于左氏春秋，非因伍子胥得名也。
或云此说出自王符潜夫论，查阅之后并没有找到这一段，胥禹同框也不见载于任何经典。只有庄子有这么一段：昔者尧攻丛枝胥敖，禹攻有扈，国为虚厉，身为刑戮，其用兵不止，其求实无已。是皆求名实者也。 说的也不是一回事。
所以有些朋友就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，苏胥转音是可能的，但姑苏姑蔑是古越语，绝非「故胥」之音转。吾等老实人若要照单全收，恐怕那些爱开玩笑的朋友不免暗中捧腹，要笑出腹肌来了。
胥门胥山胥口，胥口有胥王庙，但供奉的这位胥王，也不是舜之贤臣禹之助手禹，还是苏州城的总设计师伍子胥同志。以此推断，大概还是先有英雄如子胥，后来才有的这些地名。
胥门城门
吴门表隐记载了一则伍子胥与况锺的联动故事：胥门城楼有伍子胥像，立于石上。明正统时，知府况锺修城，因其不敬，改坐像。撤石见古铭十字曰：“若要子胥坐，须待二兄来。二兄，况字也。
清代尚有城楼，顾嗣立题额「姑胥拥翠」，今楼已不存，门洞也小。门内操场已辟为停车场，门外傍护城河则是胥门公园。
最近公众号鼓吹的「天门」，其实只是胥门登城的入口，毫无亮点，更兼平日锁将军把门，普通人欲倚门观天，实不可得。公众号为了流量，浮夸造作，不可不辨。
万年桥逸话
胥门外有万年桥接护城河对岸，三孔，拱高可十余米。
万年桥有一段公案，见吴门表隐：胥门向有吊桥，紫石甚古，明嘉靖时，严嵩爱而拆去，今在袁州城外，亦名万年桥。
严阁老作为乡贤耆宿，为家乡出力亦分内事，但从苏州拆桥运回袁州 嵩分宜人，今属新余，明代属袁州，州府治宜春，成本极高。且两地水土迥异，苏州土地平旷，多水；江西丘陵地带，多山。拆过去就能重建，大概是想当然了，又不是搭乐高积木。
按分宜万年桥，十墩十一孔，全长 384 米，桥宽 7.68 米，而护城河宽不过十几米。秀江春夏之间，洪水暴涨，浮桥屡遭坏灭，反观护城河，从无水害泛滥之虞。以此度之，除非拆全长 317 米的吴中宝带桥，否则当日护城河上，尽是些二十米左右的桥，就算全都拆走，也未必建得起一座分宜万年桥。
所以说严嵩欣赏苏州的造桥工艺，必有其事，毕竟苏州当时就是发达地区。嵩撰万年桥记，亦自供云「先是，予往来吴中，阅桥而美，于是征匠买石于吴州」，但其后复采石于「邑西杨江之岨」，可见除了苏州采办，也有本地的石材，何必强行掠人之美，结怨于吴中士民。
只不过阁老最终进了奸臣传，不幸沦为有明一代第一等的大反派，于是万恶归之，苏州人向来嫉恶如仇，不免以此为耻，然后就编排上了。譬诸吾国典制，东洋之夷多用之，融洽之时，表扬一句善哉善哉，慕我天朝王化。等交恶了，心中恨恨，斥之曰文化挪用，更有甚者，怒气勃发，偷国的标签就拍在对方脑门上了。
嵩所撰万年桥记，鈐山堂集不载，见同治分宜县志。兹录于下：
分宜邑治前瞰秀江，源发于楚萍，至此停滀，而邑之东西限于两山，束以巨峡，每春夏之间，水瀑溢汹涌，往来者以涉为病。迤东数十步有清源古渡，路当要冲，有司济以二艇，间敛富民、斥官帑比舟加板，联为浮桥，以通济之。然水稍泛，激桥复断，病涉犹故。而一造费数百金，三四年辄坏，居民行旅聁江涨而回辙，迫则纵舟，横奔而渡，频罹覆溺。倾岁子侍郎世蕃以事归，尝两捐金造舟与桥，民颇称惠。然邑父老谓必造石桥庶可永久，而费则钜万，合词诣蕃以告复致书京师，以告于予曰，公为宰执，当为斯邑建千古长计。予私自念屡岁荷蒙皇上赐金，虽尝捐造宜春二桥，而此举犹不可已，父老言良是。迺兴石桥之役，始度地相址，议者争论，东西弗决，有指今处者，曰盍在斯，迺柜水畚土，探其底，则下有巨石横亘，其平如砥，遂加石立墩，稍移之东西，则深溪浮沙，邈无涯涘，信异哉，若天设地藏焉。先是，予往来吴中，阅桥而美，于是征匠买石于吴州，运山伐石，载以巨舰，㴑江入湖，至于樟镇，滩水浅涸，易数百小舟乃获抵于分宜，而石犹不敷，将往吴复买之，一日乡氓来告，邑西杨江之岨有石，盍采诸往穴数处，果获石坚大丰盈，用遂以足。既谋合材，集制定工，兴酾水为道，凡十一空，其长一千二百尺有奇，广二十四尺，翼以两栏，如其长之数，计令白金为两万余。……经始于嘉靖丙辰秋九月，讫工于戊午夏六月。……父老以书来谢，曰：是为万人之缘，万年之利也。吾侪敢不德公之赐。予曰：非也，吾非历仕之久，叨锡之隆，其曷能焉，此吾君之赐也。自古人臣受君之赐，则作为铭识，以示弗忘。江汉之诗曰：作召公考，天子万寿，盍名斯桥曰万年桥，以无忘圣天子之恩，以仰祝万寿，与天地相为无穷焉，此吾之志也，遂勒石以记。
严嵩诗书皆极工，入朝为相之前，长期在南京任职，考鈐山堂集，苏州也没少来，光虎丘就爬过好几次。其夜行吴江诗云：菰蒲野水不知處，明發說到闔閭城。 清丽可诵。
胥门公园
胥门公园连着百花洲公园，规模很大。
公园内立有子胥雕像，体大须长，似宽厚长者。窃以为大谬不然，伍子胥明明是不世出的奇男子，天底下脾气最烈的烈丈夫，报父兄之仇就得破楚鞭尸，怨气一旦化作钱塘江的怒潮，几千年都缓不下来，至少也是个金刚怒目之相。
越破吴，吴越春秋有载：「越王」望吴南城，见伍子胥头巨若车轮，目若耀电，须发四张，射于十里。越军大惧，留兵假道。即日夜半，暴风疾雨，雷奔电激，飞石扬砂，疾于弓弩。
非威势如此，何以彰子胥之神哉！
胥门公园人气很旺。
八门论人气：西面的阊门胥门都很热闹。南边的盘门不减阊胥，蛇门已稍逊。东边的葑门不在八门之数，但背靠十全街，足与阊门相匹敌。娄门有东园，亦自不弱，相门又比蛇门差了一截。北面的齐门平门则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，几无人迹。
胥门往南，有汤斌祠，牌坊上刻字曰「民不能忘」。柱上联云：
居官当思尽其天职
为政尤贵合乎民众
似近人语。
汤斌，字孔伯，号荆岘，晚又号潜庵，河南睢州今睢县人。清初官至工部尚书，卒谥文正。 康熙二十三年出任江宁巡抚，任职期间鱼肉荤腥概不入衙署，每日只买三块豆腐作菜肴，人称「豆腐汤」，兴礼作教，抚民化俗，扫荡五通神迷信有成。
然考其生平，循循老儒而已，任江宁巡抚不过年余，苏州多名宰，也不知其何以在此留下了旌表的遗迹？
阊门
阊阖，天门也。离骚：吾令帝阍开关兮，倚阊阖而望予。 王摩诘早朝大明宫之作：九天阊阖开宫殿，万国衣冠拜冕旒。
故子胥造筑大城，立阊门者，以象天门通阊阖风也。
吴地志云：阊门，亦号破楚门。吴伐楚，大军从此门出。
又云：孔子登山，望东吴阊门叹曰：吴门有白气如练。齐女登城北眺故乡，孔子登山南望阊门，二者时代几乎相同，没准可以看到彼此。毕竟古人的视力太好了，今人望尘莫及。
阊门虽然号称红尘中头等富贵风流地，但每逢乱世，多作战场。大抵苏州是东南重镇，除了吴越争霸，越国从东南的蛇门破城以外，敌多从西北来。元末朱元璋派大军东下，围苏州十月余，最终徐达破葑门，常遇春破阊门，士诚灭亡。
太平天国时，李秀成连破常州无锡，进逼苏州，集重兵攻阊门。巡抚徐有壬和总兵马德昭笼城困守，令纵火。万商云集市肆繁盛的阊门一带，顷刻之间烟焰蔽天，焚为白地。城内外号哭之声震天，居民逃亡上海者达数十万。时人李寿龄作「姑苏哀」，中云：清军十万仓皇来，三日城门闭不开。抚军下令烧民屋，城外万户成寒灰。健儿应募尽反颜，弃甲堆积如丘山。 六月二日，有守城兵勇打开阊门，迎李秀成入城。
当然，比起隔壁的大哥南京，苏州毕竟是个无险可守的平原城市，除前述三个时期之外，残酷的战争记录相对少一些。
阊门外接山塘街，内即西中市。附近有艺圃、泰伯庙与五峰园。
阊门城楼
阊门城楼比较特殊，有三个门洞，据说是 1934 年模仿金门的罗马式城门改建。金门 1922 年始辟，存在时间较短。
阊门是苏州商旅辐辏之地，除内外护城河外，又通上塘河、山塘河、中市河。阊门对岸有朝宗阁，原即阊门码头，现为山塘河游船码头，可买船直抵虎丘山下。
阊门桥或即聚龙桥，桥两侧纳凉休闲者极多。
阊门往北是北码头，其南有南新路，路长数百米，吃食老店极多。
这段健步道沿河修建，路较窄，有时从饭店后面穿过，往往能窥见雅座的食客，偶尔有厨师在后厨门外吸烟放风。
北码头
苏州城内有不少民国建筑，但北码头才是苏州民国风情的集大成者。横向比较，这一带不逊色于广州的西关，规模与海景则不及厦门的鼓浪屿。苏州园林名播天下，北码头为园林所掩，以至于游客来苏州，极少将北码头纳入行程。
此处多食肆、茶馆、酒吧及民宿，花半天时间来玩一下，或者干脆住这边，体验绝对是极好的。
我们来的时候约下午三四点，走完一遍，就发现这里的商业开发还远未完成，有部分洋房依旧是空关的状态，茶馆里也是喝茶打牌的本地中老年人居多。
午后炎热无风，树影轻轻颤动，城墙上藤曼滋生，院落的月洞门垂下悄然盛放的凌霄花，偶尔从窗内传出茶客的谈笑之声，随即让位于空气中燥切的蝉鸣。穿行其间，竟凭空生出一种清冷寂静之感。
结语
自深圳迁苏州，本打算卜居于城内察院场，结果阴差阳错，最终买到了元和塘。正所谓：一生心道苏州好，何事骑驴入相城？现在每次入城，都要骑二十分钟的电动车。
不过好歹是想去就去了，从第一次动念开始走，到上周八门巡礼已毕，时间跨度竟长达两个月。希望余生亦得圆满，无灾无病，与陶小婧终老苏州，可无憾矣。
- 1.巫臣之申在南阳，伍子胥亦封于申，但吴国从未染指南阳盆地，其封地或与春申君同，在吴地，或即申沪之申。 ↩
- 2.详见三联生活周刊，陈飞撰：「性介不阿」顾予咸——重审「哭庙案」之三 ↩
- 3.详见苏州杂志 2018 年第 5 期，黄恽撰：振吴汽车学校 ↩
- 4.详见扬子晚报：「孙策墓」再起波澜，或是孙登与周瑜之女合葬墓 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