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园这周有个菖蒲展。失业在家，终日都是闲暇，就骑上小电驴载着陶小婧进了城。
菖蒲自然趁着端午的时令，虽然今年过节颇有些迟。小时候过节，除了粽子，家里还要做咸鸭蛋、茶叶蛋和蒸发糕，有几年还蒸过蒜头。蒜头是成捆蒸的，不知别处有没有这样的吃法。起锅，端上桌，就着腾腾热气剥开蒜皮，辛香扑鼻。蒜子是秀润的白色，入口辣中带甜，并不像配菜的蒜泥那般呛人，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何不太做了。
咸鸭蛋是小朋友的最爱，他们倒不是为了吃，而是拿去碰。通常先在盆里翻检一遍，取蛋形长而锐者，握在掌心，掂一掂分量，再举到透光处，仔细观察内部有没有多余的气孔，总之要紧实沉手。选好了，一溜烟奔到屋场，遇到别的小朋友，两边叫阵，各自撸起袖子亮出鸭蛋，定要来一番比试较量。这时免不了群众围观，几个小脑瓜团团围住，中间两位选手凝神屏气，蓄力待发。鸭蛋的两头自是有尖有圆，将咸鸭蛋攥在手心，只露尖头，防止被狡黠的对手从侧面击破。蓦地一声稚叱，好似天雷交地火，火星撞地球，啪的一声，刹那间胜负已分。观者尚未分明，胜者已经欢欣踊跃，气势高扬挑选下一个对手，败者则垂头丧气，默默将破掉的咸鸭蛋剥了壳含泪吞下。
端午一早晨，大人就会在大门两侧的竹筒内插上菖蒲和艾叶 （艾叶本地又唤作蕲艾）。当时只晓得包粽子的是粽叶，并不知道这透着夏日清香的修长的叶子叫菖蒲。
到了高中，看浪客剑心的漫画，后来又看了追忆篇的 OVA。追忆篇里，小萩屋的老板娘对巴说：“雨中的菖蒲是最香的，在太阳底下味道就隐藏起来了。”
后来又说：“菖蒲花，是雨中最香的花，即使是血雨腥风中。”
这几句形容菖蒲花的台词，和追忆篇一道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（当然还有沉郁悱恻的 OST，个人心中的动漫史最高杰作之一）。
只是真正的菖蒲花，我却至今没有见过。所以一听陶小婧说曲园有菖蒲展出，自然是颇饶兴味，说走就走。
到曲园停好车，一进大门，就看到醒目的展览主题：清风高洁，2023曲园菖蒲艺术展——暨市级机关政德专题教育活动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。
乐知堂内人头涌动，想必都是组团前来打卡的公务员，保安在旁维持秩序，只听他不停劝导：“不能摸呀，这个不好摸的呀。”我凑近去一看，才发现里面展出的是一盆盆极细小的水草，和形状各异的小巧太湖石摆在一起，作为盆景放在台案上。
既非童年记忆里的菖蒲叶子，期待的菖蒲花也踪影全无，心中失望，差点掉头就走。
后来回家仔细研究，才知道这是菖蒲科菖蒲属的石菖蒲，自古是风雅之士赏玩的案头清供。又叫金钱蒲，足见君子爱财之本意。
端午节与艾叶一起挂在门上辟邪的叶子，则是天南星科菖蒲属的菖蒲，它也会开花，但小小一朵，呈黄绿色，极不起眼，也难怪我毫无印象。菖蒲会在秋天结出红色的浆果，小时候倒是经常在田里或是沟边见到，只是全然不知那是菖蒲的果子。
而此行本欲一睹芳容的紫色菖蒲花，又别是一种，叫做唐菖蒲，是鸢尾科唐菖蒲属，原产于非洲好望角，国内亦有广泛栽培。唐菖蒲是杂交品种，花色繁多，并不限于紫色，但因为不野生，所以上世纪末的乡下老家自然无缘得见。
至此算是了然了，这三者除了名字相近，都叫菖蒲，生物学意义上本来就没有多大关联 。如果博闻强识，号人肉百科全书如肥猫者，定无此厄，然而我不学无术，自然免不了乘兴而来落寞而归。
曲园是第二次来，上次来还是三年前 （也许是第三次，因为那次已说是重游，只不过更早的一次，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，也没有留下文字或照片）。曲园没有大变，倒是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，从此地的游客变成了居民，抚今追昔，不无沧桑陵谷之思。
停车靠近侧门，侧门向来是锁闭的，门上贴的春联尚未褪色：
新元肇启开泰运
前兔似锦呈吉祥
今年的春节过得略草草，一读才反应过来已是兔年。游到后院，办公室的窗玻璃上也贴着兔年的贴纸，颇为可爱。若按旧俗，虎年的小朋友都十三岁了。真可谓年与时驰，意与日去，接下来可不能悲守穷庐，否则就真变成多不接世，遂成枯落了。
在苏州，曲园只是个不见经传的小园子，游客不多，又不收门票，虽然不像艺圃的延光阁一样每天茶客满座，后院亦尽有二三长者，或盘桓屋檐下，或逍遥水池边，从容闲坐，谈天品茗，于小小院落之中各占浮生半日闲，倒显得拍完照就走的我有些匆忙了。
小竹里馆清幽不减，石榴花也开得极好。蔷薇倒差不多都谢了，只剩认春轩前数朵。
池中锦鲤可百许头，比前几天在耦园看到的多而且活泼。这些鱼也很爱聚众的样子，时东时西，总是抱团游走。
又在后院刻石上曲园老人的自制印，方圆并济，立意极佳，比例极协调。曲园老人如果生活在当代，想必也足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设计师吧？
最后是陶小婧压轴出场。
